這個孩子不像人。
他更像是某種先天有靈的精怪,一類永遠不會改變,不會污濁的自然現象。與他接觸過一次的大臣,常年在宮廷中侍奉的,老成精明的官宦,還有六司局的司者,無論他們先前對巫曦抱著怎樣的偏見和不屑,只要和他說一次話,待過一段時間,他們都會驚訝地認同一個道理:
巫曦王子實在是了不得的人物,他將來的前途,一定是不可限量的。
他有魔力……他有自己的一套道理,而且這套道理顛撲不破,穩穩地撐起了他內在的核心。
巫曦成天笑啊,跑啊,鬧啊,他到哪裡去,就在哪裡激起一陣歡聲笑語的快樂旋風,除了那些苦大仇深的老學究,沒人不喜歡這樣的小孩。
更要命的是,他不光會玩,他嚴肅起來,時常能一眼看破紛爭的本質。他說著天真無忌的童言,三言兩語便能準確地點出事情的真相,好像他胸膛里裝的不是一顆人心,而是一面鏡子,一束透亮到詭異的光線,能明明白白地照出任何人心中的雜質與不堪。
巫天漢越是了解他,就越是感到害怕,那是人對無法理解的事物的害怕。很多個時日,巫天漢甚至會專門避開他,避開他的目光,他的審視。
……這樣的孩子,不儘早扼殺,倘若等他成長起來,又將是多麼可怕的光景!
恐懼化作慌亂,慌亂過後,便是破釜沉舟的勇氣。
又一次,在長留王斥責過巫曦,而他也悶悶不樂,準備去鄰國散心的時候,巫天漢知道,他的機會到了。
沒想到啊,真沒想到。
實在人算不如天算,巫曦不僅沒死,還傍上了更厲害的靠山!業摩宮黑孔雀凶名遠揚,死在毒火中的神人妖獸不計其數,若是讓巫曦回過味來,那自己豈不是……
一時間,巫天漢又怕又氣,他的手臂顫抖著,連解藥都忘了討要。
「明白了,大殿下?」對面的龍人眯起眼睛,漆黑的臉上,露出一個瘮人的笑容,「我的話可不是危言聳聽,你要早做打算啊。」
龍人像一道詭秘的影子,曲折地接近他:「如今王儲之位尚未定下,不如就聽我們的,和我們合作。龍毒的威力,你也瞧見了,對不對?您的父王老糊塗了,可您還風華正茂,大好的年華,為什麼就這樣白白空擲呢?」
巫天漢咬著牙齒,半晌,他冷笑一聲:「你們這是教唆我弒君殺父……」
「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!」龍人詫異地道,「這難道不是一句至理名言嗎?更何況,您殘害手足,早就犯了大忌,要是巫曦帶著那頭黑孔雀回來,向他揭發您的罪行,您父王會怎麼說?您又還能逃到哪去?到時候,您不妨想想您的全家吧!」
龍人嘶啞地笑著,惡意地壓低了聲音:「只怕您還不知道罷?那頭黑孔雀天生有異,最是暴虐殘忍不過,真要讓他動手,他一定會把您綁在立柱上,讓您眼睜睜看著您那些如花似玉的妻妾,年幼的孩兒,是怎麼慘呼連天,被五蘊陰火活生生地燒死的!當然了,您身為罪魁禍首,是最跑不掉的……」
巫天漢滿頭是汗,在龍人純黑色的眼瞳里,他竟有如身臨其境,當真看見了那幅火炎煉獄般的場景!
他驚恐地步步後退,啞聲道:「夠了!夠了!」
龍人定定地看著他。
「……你們到底想要什麼?」他嘶聲發問,再也不敢看龍人的眼睛。
龍人微微一笑:「我們想要報復那頭黑孔雀,我們也想要您的最小的兄弟,巫曦。」
巫天漢狐疑地抬起頭。
「巫曦……?你們到底要巫曦幹什麼?」
龍人的笑容更盛,他的語氣變得更害羞、矜持,僅僅說了一句話。
「老龍王的第二子,如今尚未娶親。」
巫天漢更加呆愣,幾乎傻在了原地。
「你們……」他疑心自己聽錯了,想岔了,「你們想讓巫曦,嫁給毒龍王的二兒子?」
龍人緩緩點頭。
「瘋了吧……」巫天漢被荒謬地笑出了聲,「你們可真能想,居然要長留的小王子嫁給……嫁給一頭毒龍?!」
龍人的眼睛一動,表情立刻轉為冰冷,它居高臨下地道:「俱時龍王的血脈,難道還配不上神人小國的一個王子?大殿下,當心禍從口出啊。」
巫天漢畏懼地住了嘴,不知不覺間,他的怒火和盛氣都在流逝,一個掌握不了主動權的人,不管他是不是身份尊貴的王子,都是不能在談判中占據優勢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