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但穆赫特的腦迴路之詭異,思維方式之神奇,就是他和鬼婆都沒想到的了。
「我只是個罪人,」最後,盛玉年微笑著說,「會被名為『命運』的原罪吸引,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?」
鬼婆低下頭,吹去骨粉里的雜質。
「職權所限,我不能告訴你更多了,剩下的問題,去找穆赫特給你解答吧。」牠說。
「謝謝。」盛玉年說。
就在他快要踏出房間的時候,鬼婆忽然開口:「別傷害牠。」
盛玉年腳步一停,他什麼都沒回答,什麼也沒承諾,徑直離開了。
事情開始變得有意思了,他想,關於穆赫特被挖走的一雙眼睛,與其說那是個獻祭儀式,倒不如說那是個詛咒,是詛咒就一定有破除的訣竅。現在來看,「婚姻」成了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,所以,答案一定和它有關。
他想了很多種門道。
譬如靠真愛解除,來上一個真愛之吻什麼的——但這裡是地獄,這麼童話的解咒方式實在太扯淡了,不過鑑於這裡是地獄,或許領主們追求的就是不可能的黑色幽默,血腥斷肢中的極致諷刺。
或者依靠愛人的生命來解除,比方說需要穆赫特在新婚之夜吃掉自己的結婚對象,所謂的被愛會瘋狂長出血肉——不錯的想法,如果穆赫特不是雄蛛就更好了,古往今來,還沒聽說過雄蛛倒反天罡,吃掉另一半的。
又或者,地獄中的婚姻本身就象徵著一個強大的咒語光環,能讓其他的詛咒都相形見絀?畢竟走進婚姻就像走進墳墓——嗯,不行,這個就太牽強了。
盛玉年一邊思索,一邊往回走。
他沒有回到穆赫特的巢穴,而是回到了當初巢穴主人送給他的精緻尖塔大別墅。他隱約有種預感,就是自己快要抓住真相的頭緒了,並且思考需要安靜的,封閉的環境。
盛玉年坐在精心打磨的扶手椅上,為自己倒了一杯酒。
地獄的惡魔既是施虐狂和受虐狂,也是一群登峰造極的縱慾狂,地獄的美酒當然同樣遠勝人間。水晶杯中的酒色猶如一圓汩汩流光的紫紅色月亮,倒映著盛玉年的面容。
他不急著喝,只是用纖長的食指摩挲著杯沿,轉著圈地欣賞酒液的顏彩與光澤。在他身後,那張奢華的床幔驟然輕輕一動,仿佛被風溫柔地吹拂。
人間的春風吹拂的是柳枝,是清波,但地獄裡的微風,卻吹出了一隻若隱若現的慘白惡魔。
牠沒有眼睛,沒有鼻子,沒有耳朵,僅有一張將頭顱分成兩半的血口,鋒利的尖牙參差不齊地布滿口腔。旁人不好說這隻生物究竟是恐怖還是悲慘,只能看見牠全身沒有毛孔,只有燒熔一般的死白色肌理。
這隻類人的惡魔靜靜地伏在盛玉年的床帳上方,身上束縛著漆亮的純黑色皮革,牠將畸形的巨大手爪緩緩前伸,無聲無息,仿佛要去撫摸前方人類的頭顱。
盛玉年突然舉起了酒杯。
他將水晶杯抬得更高,宛如一名興致高漲的鑑賞專家,要從各個方位來欣賞這杯酒的妙處。
但惡魔的動作就此停在半空。
因為在酒液的反光中,牠驀然發現了自己的倒影!
剎那的震動,在牠心中升起了一股驚訝與困惑交加的怒火。
經由領主大惡魔的赦令,牠這樣的品種,已經是七環中培育出來的最為精銳的惡魔殺手,牠能為了一隻獵物埋伏數十年,上百年之久,其他試圖潛入的部隊全部失敗,而牠卻能一路攀爬進蜘蛛巢的天羅地網,不被任何一隻蜘蛛察覺行跡。
牠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類是怎麼發現自己的,但牠完美無瑕的刺殺生涯已然產生了不容置疑的污點——牠必須立刻殺了目標,將對方的頭顱帶回去獻給主君!
殺手惡魔一躍而起,一道慘白的閃電,在空中照亮了死亡的樣貌。
盛玉年沒有回頭,只有手腕精準而快速地一抖。
這頭惡魔確實致命,殘暴且迅捷,普通人的視線甚至來不及捕捉他的身影,就會被牠的利爪劈成兩半。牠突襲過來的時間,也確實只能容得下獵物的一次顫抖。
千鈞一髮的瞬間,盛玉年傾身向前,他杯子裡的美酒,已經一滴不漏地潑在了殺手惡魔身上,澆了對方一頭一臉。
惡魔的利爪刺穿座椅靠背,猶如利刀削泥,沒有發出一絲雜音,堪堪挨著人類的腰間擦過,而那杯醉人的美酒,卻摧枯拉朽地腐蝕著牠的身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