閻知秀哆哆嗦嗦地爬起來,繼續根據直覺的指引,盲目地在林間穿行。
他撥開品種陌生的蔓藤,踩著滿地的落葉,破損的風衣拂開許多濃厚如牛乳的霧氣,在一片空地之後,見到了一個奇怪的石門。
門很古舊,被雕刻成一隻斂翅的蛾子形狀,一支觸角掉了,另一隻觸角只剩一半。黃金的漆,白銀的畫,統統在時光中剝落,只剩下漆黑似夜的坑窪石頭。
數萬年來的唯一一次,夜蛾的目光被一顆微塵般渺小的星球所吸引。
準確來說,是被這顆星球上數萬座神殿中的一座,被神殿中上千個贗品中的一個。
他受傷了,他很疲憊,他生著蒼白的皮膚,修長的四肢,烏黑的頭髮在腦後紮成小辮。
諸天星座一齊震顫起來,放射出如晝如火的金光,像四濺的淚水那樣燃燒起來。
真像啊,他的模樣。
他實在像極了人類,像極了祂曾經眷戀至深的造物。
……這啥?
閻知秀喘著粗氣,費解地眯起眼睛。
強烈的直覺告訴他,這就是「出口」了。時間緊迫,閻知秀真的沒時間玩解謎的遊戲,他沒有猶豫,拖著腳步走上去,打算拍門。
他的手掌剛一放在門板上,上頭就亮起了兩團光斑,像蛾翅的花紋,也像兩顆無情的眼睛,直勾勾地盯著閻知秀。
看見這一幕,宇宙的主人不由感到奇怪,一絲疑惑的情緒,從巨蛇座的星雲彌散到天鳥座的明亮塵埃。
著實稀罕……這個生物為什麼可以這麼快地激活一座神殿的暗門?
這是鎮墓獸嗎?閻知秀嚇了一跳,更懵了。
【你是誰?】
經過耳骨上的翻譯器,閻知秀艱難地聽懂了這句話……門的聲音轟隆隆的,猶如沉悶的雷鳴。
這個門在問他是誰?這個門是活的?
「呃,我是閻知秀,」他擦掉嘴上的血腥氣,「我是寶藏獵人?星際獵人協會的?你知道獵人協會嗎?你能開門讓我進去嗎?」
【你是誰?】
門繼續固執地提問。
沒聽說過呢……
夜蛾慢吞吞地動了動翅膀上的一小團鱗粉,在宇宙邊緣引發了一場喧囂的星雲風暴,它們排列的順序不對,讓它不舒服。
協會和寶藏獵人都是陌生的名詞,宇宙浩大,這些詞彙卻鮮少傳入神的耳目。
「我是……我是閻知秀啊!這就是我的名字!」閻知秀委實抓耳撓腮,他最煩這些文字解謎遊戲了,有時候要猜個好幾次才能得出答案,「那……那我是男的?你這還看不出來嗎?我是孤兒?哦這個你確實看不出來……」
【你是誰?】
夜蛾的注意力越發為他所吸引。
他的眼睛亮亮的……雖然受了傷,飢餓和疲憊都在消耗他的意志,但他的靈魂卻比任何贗品都要生機勃勃,明亮活潑。
可是,他不是人類。
宇宙的主人沒有轉開悲傷的注視,因為祂面前早已懸掛了一大片黯淡的星辰,仿佛一顆又一顆瞎掉的眼珠。那正是昔日眷族的命運沙盤,自祂從深眠中醒來,便時刻凌遲著祂的罪狀。
人類滅亡了,很久以前,祂的造物便悉數死去,只剩下孤獨的星光,照耀著祂空無一物的永恆。
回答一個接一個地提出,閻知秀從口無遮攔到口不擇言,甚至連自己的儲蓄卡帳號都報出去了,奈何石門的回答始終如一,那麼堅貞不屈,活像個監獄裡的護菊使者似的……
最後,閻知秀實在沒得選了,他蹦起來,大喊大叫地道:「夠了!你不要再問你是誰了,我是人!我是人啊!難道你不是……哦你確實不是。」
他猛地湊近了石門,大聲道:「我!看好了,我是人類!哺乳綱靈長目的智人!滿意沒有?」
淡淡的,被逗笑的樂趣在夜蛾體內凍結成冰。祂的目光不再溫和,而是有如死寂的風暴,咆哮著毀滅和天譴的殺意。
身前是一望無際的晦暗星辰,仿佛數不盡的墓碑,嘲笑著神祇的無能與怒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