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提耶忽然福至心靈,問:「那……那我送你一片霞光!這樣你就能隨時隨地看到它了……好嗎?好不好?」
閻知秀看著祂,唇邊露出一絲隱隱的笑。
他伸出手,給天空與風暴的君主戴上花環,接著調整方向,讓瑣碎的瓣葉不至於搔著飛蛾的眼睛。
這天傍晚,安提耶佩戴花環,美滋滋地回到萬神殿。有使臣想湊過來嗅嗅花朵,馬上被主君蠻橫地頂飛,不許它們弄亂了上頭的花瓣葉片。
當祂落向自己的領域時,一個溫和的聲音叫住了祂。
「安提耶。」
安提耶沒有轉身,蒼穹中流雲蔓延,形成無數雙電光閃爍的眼眸紋路,盯著來者。
「銀鹽。有何貴幹?」
創造和守護的主神漫步而來,祂的白髮如水波流淌,溫厚地覆蓋著脊樑。
面對這個素來好脾氣的長親,安提耶也不如往日那般劍拔弩張。
銀鹽愣怔一下:「你頭上的是花環?」
「與你無關。」安提耶說,同時用神力降下一陣雲霧,警惕地掩蓋著祂的寶貝花環。
銀鹽無意深究一個花環的來歷,然而安提耶如臨大敵的模樣,倒令祂頗感意外。
「我們的其他親族已經注意到你了,小星,」銀鹽的神色依然溫和,但是這種溫和就像一層穩固的,厚重的冰面,令旁人無法看清神祇的真心,「這些時日,你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一點?」
安提耶心頭微顫。
我有嗎?
……確實,我這幾天歡笑起來的次數,比過去一千年加起來的還要多,祂們會發現我的異常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「莫非我的親族全是一群眼紅嫉妒的無能之輩嗎?」祂反唇相譏,「見不得一個家族裡最年輕的成員逍遙自在,給自己找點樂子?」
銀鹽不置可否,祂說:「倘若你只是找樂子,沒有哪個主神會多此一舉,橫加干涉你的選擇。」
「但是。」祂加重了語氣,「但是,找樂子是一回事,找到幸福就是另一回事了,尤其在我們這個家族裡。你應該能理解這其中的區別,安提耶。」
蒼穹流雲聳動,雷霆便如狂怒的咆哮,震響萬里高空。
「仔細看守著你的秘密吧,」銀鹽猶如威脅,猶如提醒地低語,「可千萬別叫你的哪個親族發現了,安提耶。」
銀鹽離開了,安提耶的神經卻在憤怒和忌憚中來回跳動,令祂難以安定。
在這個家庭里,銀鹽的警告已經算得上十分友善,祂不能忽視這個預兆。因此,在接下來的三十個恆星日裡,安提耶沒有去見祂的朋友。
祂強迫自己投身進親族的不善漩渦,在這個冰冷,病態,充滿惡意的叢林裡,祂跳起同樣冰冷,病態,充滿惡意的舞蹈。沒有人類的捋毛毛,沒有人類的言語和微笑,以及他彈在自己腦門上的手指頭,安提耶很快就再度變得暴躁起來,像個一觸即發的火藥桶,勉強地忍耐著爆炸的欲望。
「奇怪,」奢遮沖祂咧開嘴巴,露出森森鋒利的尖牙,「你這樣看上去順眼多了,該不是我的錯覺吧?」
那天,安提耶差點跟奢遮打成兩敗俱傷。
祂劈毀了夢境水池的一角,奢遮一邊大笑,一邊用詭譎靈動的瞬閃,在祂的靈魂上撕出數道久不癒合的淺痕。
當哀露海特匆忙趕到,和銀鹽一起將祂們分開後,奢遮滾在角落裡,又發瘋一樣地大哭起來。祂的哭聲高亢尖銳,猶如刀鋒,刺骨地划過所有神祇的耳膜。
這其中,唯一還能笑出聲來的就是厄彌燭,祂高高興興地看著這場紛爭發生,快樂得像是白撿了一塊金子的凡人農夫,就差手舞足蹈了。
「我們辦個宴會吧,好不好?」卡薩霓斯無力地提議,「我們就舉辦一個宴會,再試著邀請一下我們的兄長,邀請德斯帝諾……」
「你知道祂不會來的,」理拉賽嘶聲說,「祂永遠不會!」
「我們總要嘗試!」卡薩霓斯大喊道,「據我所知,祂那天不就為你出來了嗎?!」
理拉賽的瞳孔發顫,祂的聲音也在怒火中發顫:「你不敢……」
「——可以!」哀露海特沉聲喝道,中斷了下場一觸即發的戰爭,「可以,我們就這麼做吧。
「舉辦宴會,拉開萬神殿的星空,將請柬發送到大兄的領域深處,無論祂肯不肯出門……我們就這麼做。」
神域一片寂靜,奢遮也漸漸止住了哭聲。
哀露海特慢慢站起來,祂捏著高挺的鼻樑,疲憊地喃喃道:「……反正,情況還能糟糕到哪兒去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