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提耶再也受不了了。
祂像個受了傷,疼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小孩子,只能一路哭著跑回自己的避風港。閻知秀在睡夢中聽見那痛苦不堪的嗡鳴,等他睜開眼睛,安提耶已經撞到了他的胸口。
大飛蛾渾身緊繃,連領毛也貼得硬邦邦的,完全不復往日蓬鬆綿軟的模樣。閻知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連忙把祂摟著,再給祂圍上一圈毛毯。
自從那些侍祭進行了失敗的暗算之後,閻知秀稍微施展手腕,就把那群小角色嚇得魂不附體,再也不敢跟他住在一塊兒。如今獨門獨棟,倒也不怕有人聽見動靜。
「怎麼了?」閻知秀關切地問,「是不是又跟誰打架了?傷著哪兒沒有?」
安提耶緊緊地縮在他懷裡,哭得嗡嗡亂響,翅膀都斜得橫七豎八的,亂糟糟地支愣著。閻知秀給祂擺正兩邊的蛾翅,看上頭的花紋劃得斑駁不清,肚皮上的絨膩短毛也缺了好幾塊,跟破碎大陸的地圖似的,就知道這頭小蛾子受了好大委屈。
「沒事了,沒事了……」他嘆了口氣,拍拍蛾子的領毛,用手指頭溫柔密密地梳理著,「不要怕,你不想說也沒關係,這裡沒有別的神會傷害你……你看,石榴花,金色的石榴花,有沒有見過?這是他們新種出來的……」
閻知秀接著把花往蛾子頭上一放:「看,放你頭上剛剛好,誒,像噴泉。」
安提耶氣得鼻涕泡都要噴出來了!
祂越發哇哇大哭,可是被人這麼一打岔,哭聲里痛苦的成分確實減少了很多,現在是生氣人類居然不好好哄祂的成分居多。
閻知秀苦笑著摸摸祂的肚皮,其實他也不知道怎麼哄小孩兒……好吧,哄一個幾萬歲高齡的青少年,只好試著把祂抱在懷裡,搖來搖去,輕輕拍著祂的翅膀根。
真的奏效了。
安提耶蜷縮在人類胸前,祂不哭了,但是奢遮給祂留下的傷口,卻強有力地把祂拖進了夢鄉,消弭了祂的一切掙扎。
閻知秀鬆一口氣,把主神放在自己的枕頭上,給祂蓋好毯子。
「原來如此。祂每次出來,就是在和你私會。」
身後傳來的聲音柔和,堅固,猶如厚重冰層下的暗涌,靜謐中深藏著驚心動魄的危險。
閻知秀的手停頓一下,他整理好床鋪,平靜地轉過身。
「我是祂的朋友,不用把氛圍渲染的這麼古怪。」他說,「你是銀鹽。」
高大的神祇站在屋內,周身散發出的微光照亮了每個陰暗的角落。和理拉賽一樣,祂的美麗雌雄莫辨,強健的肌肉仿佛水波起伏,又全無性徵。
銀鹽一怔。
「你不怕我。」銀鹽低聲說,「你對我沒有敬畏之心,沒有畏懼之心,你對我說話,就像面對著自己的同類。你是誰?」
閻知秀思忖一下。
「我們出去說話吧,」他說,「安提耶睡著了,免得把祂吵醒。」
他率先邁過主神的身側,走出房門,銀鹽反倒有點不習慣了,祂眉心輕皺,還是跟在人類身後,來到那片湖畔。
被主神頻頻造訪,湖神已經有點想死了。
「讓我們開門見山地說吧,」閻知秀道,「你是反對你的家人跟人類來往,還是怎麼著?」
銀鹽低頭觀察他,祂沉默半晌,低聲道:「不。」
「那你會看不起人類,看不起我嗎?」閻知秀猜測。
「不。」
「那就是好奇?你對安提耶怎麼跟我當朋友感到好奇?」
銀鹽不再說話。
祂確實好奇,家族裡的每個神都在好奇,但不是因為這個,而是因為祂,祂們,都對安提耶的狀態充滿妒忌,甚至感到隱隱的恨意。
——安提耶為什麼如此心滿意足?祂的靈魂變得輕盈,好像有什麼別的東西,健康的,快樂的,明亮的東西,填滿了祂的心胸,令祂富足美滿。祂整天笑啊,走神啊,幻想啊……出現在這個家庭里,是多麼水火不容的氣場。
「你對祂做了什麼?」銀鹽終於問,「你是怎麼做到的?你用了什麼秘術奧法,迷惑了祂的心靈?」
閻知秀毫不避諱,他雙手抱胸,直截了當地道:「我給了祂擁抱。」
「……擁抱。」
「很多擁抱。」閻知秀說,「我本來想說大概比你們給祂的擁抱還要再多幾百倍,但轉念一想,你們給祂的擁抱應該是零,所以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