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語成長在情感匱乏的絕地,自創生存法則,練就金剛不壞之身,內心一塌糊塗,面上仍是光燦燦,看不出悲傷,因為沒有人為她兜底。
雨天她要修破傘,晴天她要躲霹靂。情緒按順序出場,喜怒哀樂有規定上台時間,逾時不候,過時加價,什麼價格,她都負擔不起。
恐懼、難過、擔憂連出場籌碼都沒有,我保你大,你冒的冷汗最好能湊夠一碗煮米的水,不然浪費力氣,你發抖的功夫已經輸在起跑線。
怕怕怕,不如拼命爬。
季語爬到山頂才想起恐高,某些東西遺忘在山腰,她情願抱有幻想,也不想回頭望,可能失而復得,也可能得不償失。
賭博的心情,往往基於對現狀的不滿,想一舉翻身。她如今的一切,得來不易,沒度過幾個平靜午後,就要面臨現實開估,迎面而來的到底是鮮花還是臭泥,她情願蒙在鼓裡。
季語撇過臉,語氣決絕,「我不去。」
氣氛久久陷入沉默,留夠時間讓恐懼繁殖滲透。季語首次露出這個年齡面對未知會有的慌張,她搖著頭,抽搐著說:「我不去,真的不去......」
「不想去就不去,你知不知,我有高度近視......」鍾業說著,將季語擁入懷裡,擦去她掛在盈睫的淚珠,「我們在一起,看一樣的景,聽一樣的聲,以後,你做我眼睛,我做你耳朵,好不好?」
當日過後,季語發泄出來就冷靜了許多,也沒那麼怕了,仔細考慮幾天,還是去看一看吧。
右耳已經是僅能感覺到震動的程度,治不好,總不能比現在更差,這段時間,她也在慢慢適應。
況且萬一,就能治好呢。
相比季語,鍾業顯得心非常大,甚至無情,見縫插針勸導她的話,別說一句,一個關鍵字都沒提,整件事似乎在他那裡翻篇了。
季語看在眼裡,回到美國,鍾業比以往什麼時候都忙,無論何地的黑道幫派,最後都離不開一個目標,洗白。
像陳廣生的航運公司,鍾業在美國,也有掩蓋非法資金,以及融入上流社會的生意,與藝術品有關。
每隔幾月,幸運會砸中一些寂寂無名的新人藝術家,一位鍾姓收藏家會看中他或她的作品,花高價買入。
藝術家也愣怔,他們在極短時間內收穫知名度,都知道是鍾先生大顯神通,沒有一位會不識好歹地去探究竟。
多有個性的藝術家,不愛某個流派,討厭某種色彩,慢慢來,等眼界開闊,黑面綠背的萬元鈔,自成一派,完美配搭,無法宣之於口的一生追求。
等藝術家功成名就,鍾先生找準時機忍痛割愛,誰不誇他獨具慧眼,生財有道。
當然,他的行動,事先經過了曾保華的批准。
早九晚九,電梯上上下下沒停過,地下直達頂樓鍾生書房,畫家雕塑家抱著幾米高几米寬的作品,把公寓大堂擠得水泄不通,幸好伯樂相馬,有獨立一部電梯。
金髮白膚閒大媽找管理員抱怨取鬧,拿著公寓條款逐條申訴,被一一禮貌駁回,最後敗陣而歸。
管理員躲過大媽的口水飛舞,看著排長龍上樓的一位位,卻也好奇——
行蹤神秘的大忙人鍾生,幾時變得如此戀家?
一切緣由,歸功於窩在沙發里,抱著一桶石板街雪糕,咬著銀勺子,盯著電視看的季語。
恐怖片演到精彩部分,她既忐忑,又期待劇情,抓了好幾層毯子裹得緊緊,擋住一半眼睛。
鍾業送走最後一位畫家,走下樓梯,聽到汗毛直立的變調旋律,電視機前包裹紮實的三角白團,加一層干箬葉,纏上幾條繩子,就是剛出爐的鹼水粽。
令鍾業真正笑,是毯子不斷鼓起塌下,似曾相識的場景,怎麼每次緊張,都要做鴕鳥。
他暗自無奈,怕成這樣還要看,晚上捕夢網掛滿一牆都沒有用。他想直接關掉電視,走近的時候,發現毯子動不是因為裡面的人怕,而是她手伸不出來拿薯條了。
咀嚼有助思考,季語發明出絕妙吃法,薯條沾雪糕,冰火兩重天,熱氣寒涼相互抵消,簡直是能納入醫學史書的絕妙食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