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喪母后, 漢王起先住在河東袁家族中,走路都晃悠的孩子不通人事, 加之父親不上心, 一應生活全部交由下人打點。
等從河東搬來望京, 宮人們提心弔膽中,漢王得了封號,遷居進了皇子所,四歲的漢王算不得早慧卻幾經波折,養成易敏感不安的性情。
從前伺候母親的下人成了宮人,三餐四季伺候漢王, 時不時提點漢王莫忘了生母的養育之恩,隔三差五又感慨漢王可憐,說陛下只漢王一個子嗣,卻不能封為太子,漢王您一定要好好讀書,早日讓陛下青眼。
哦,臨尾還不忘加一句,漢王殿下,有咱們隴右楊家在,永遠會站在您身後。
就這般,開蒙年歲到了,父皇讓外祖家的表哥來做他的陪讀,漢王有了同齡人作伴。
但這個同齡人和他不一樣,楊戎喜歡刀槍劍戟,喜歡練拳腳,而漢王喜歡寫大字描字帖,喜歡聽蟬鳴鳥叫,喜歡看窗外流雲,喜歡湖亭溪下紅彤彤的魚。
夜裡睡不著,漢王光著腳走到雕花窗欞前,濃黑的深夜裡宮人內監都睡了,沒有碎念的聲音,能聽到自己的心跳,天上只有一顆很亮的星辰,漢王覺得那顆獨亮的星辰和自己是一樣的。
楊戎攥著沙包大的拳頭和他扳手腕時,真的很怵人。
漢王輸了,私學中袁家子弟背地裡笑話他。
漢王鬱悶。
如果別人看扁自己,漢王選擇扁扁的走遠,但楊戎是他的伴讀,如影隨形,像一場噩夢。
皇后問他和楊戎相處得如何,漢王想說自己不喜歡楊戎,甚至有些害怕楊戎,但他抿了抿唇,想起楊戎說楊家是他外家,是這世上唯一出於血脈肯回護他的存在。
「楊戎很好。」漢王口是心非道。
崔雪朝說好,「漢王認得大理寺主官和上護國將軍嗎?」
漢王懵懂地搖搖頭。
「大理寺掌大乾司法,主官董大人為人清正廉潔,其子六歲。上護國周將軍是陛下的左膀右臂,為大乾貢獻頗豐,為人忠勇,過幾日就要遠赴西南任總兵,其孫今年七歲。他們二人往後和楊戎一起做你的伴讀。」
伴讀從一個變成三個了?
一個都扛不住,三個加起來,豈不是連喘氣都得偷偷摸摸?
漢王耷拉著音兒說多謝母后。
他的年歲太小,自然看不懂皇后娘娘此舉深意。
萬姑姑等漢王出到殿外,才開口:「楊家對漢王殿下看管嚴苛,聽聞娘娘擇了董家周家兩位伴讀,很是不滿。他們也不想想,這兩家的子嗣長成,極大可能成為漢王殿下的幫扶,又對娘娘有何好處?」
崔雪朝反倒松泛笑笑:「幾個不到十歲的孩子,成天湊在一塊讀書,何必把大人那點心思強加。我是看楊戎那孩子太虎勢,漢王壓制不過,應付起來畏懼有加,長此下去,難免性情卑弱。」
後晌太陽稍退,太雲閣有一方池塘,崔雪朝吩咐人預備了小網和桶,領著漢王去掏著玩。
小孩子心性的漢王看著網兜里活蹦亂跳的小魚,很快忘了自己多了三個伴讀的憂愁,盡興地玩過。
臨到黃昏,正被皇后娘娘牽著手走在遊廊上賞看夏荷,遠遠瞧見廊橋那頭烏泱泱過來一大圈人,是陛下處理完前朝的政事來找皇后一塊用晚膳了。
「給父皇請安。」
乾元帝說起吧,見兒子扎著腦袋緊貼在皇后身畔,把自己這個父皇當成山匪一般警惕,很是不屑:「你怎麼還在這兒?今日功課做完了嗎?」
「回陛下,漢王今日受驚,臣妾做主讓他下晌歇著了。」
乾元帝不好拂皇后的面子,只好按捺下不滿,晚膳見皇后只吩咐宮人給漢王布菜,平常給他添湯水的殷勤也讓礙眼的漢王承受了。
算了,權當做是女兒家的新鮮勁兒吧。
哪料這份稀罕過了三五日還不見褪去的跡象。
這一日午後,處理完政事正打算帶著皇后去釣魚的乾元帝,趕到太雲閣卻被告知,皇后方才領著漢王殿下和幾位伴讀公子去入林策馬。
於是提袍去追。
到了地方一看,空蕩蕩的,哪有人。
一問,漢王與幾位伴讀公子共尋到一窩活泛的灰絨兔子,不忍殺生,決定養在獸園,一併去尋給兔子安窩的物什了。
乾元帝:「......」
預感去了獸園,依舊是撲了空,「回太雲閣吧。」